世界的對稱之美

【英】威廉·莫里斯《內裝用織品》(1876年)
在十九世紀的英國畫壇,威廉·莫里斯是最容易讓我聯想到《清明上河圖》的畫家。當然不是他畫有開闊的人物群像——開闊與群像與莫里斯都是不沾邊的——而是他工筆所達的精細,實在太像東方的古典畫作,似乎連一把琴上的弦絲位置都精確到與實物一致的地步。
熱衷精確的人大都熱衷緩慢。這種人對出現在眼前的所有都會全神貫注地打量,打量的結果往往會成為他們認知的秘密——認知什么秘密?對每個藝術家來說,最后的認知大都指向世界本身。如果不想認知世界,很難說會有藝術這門行當出現。
繪畫當然是最直觀的認知表現。
不過,莫里斯的方式十分獨特,他很少以人物畫來闡述自己的觀點,也很少以風景畫來表明自己的態度。他采取的方式是以不計其數的壁紙圖案來表現。在其早期,他選擇植物的蜿蜒形態,如菊花、石榴,以及其他各種各樣的花卉圖案,到后來,他又將興趣轉移到織品設計之上,圖案也從植物變成動植物的隨心交匯。這些功不可沒的先河之效,為莫里斯贏得“現代設計先驅者”的稱譽。但由此出現的問題是,僅僅以這些壁紙或者布料上的圖案設計,就能證明他對世界有認知?
這得看世界有些什么性質。
或許誰都可以下出一個絕對定義:世界是美的。特別是隨著現代物理學的進步,物理學家們目睹永不停歇的量子舞蹈,就已經得出自然的基本設計是美和簡單的渾然一體。在日常生活中,人對美的感受依賴于心理、文化、社會甚至生理構成等因素,但這遠非物理學家們關注的美。在現代物理學家們那里,自然之美是經過設計的美,因而他們無不強調幾何的對稱之美。進一步說,對稱就是一種無法忽略的美。
莫里斯最成熟和最完美的設計就恰好充滿簡單至極的對稱之美。
無需全身心深入,人也能容易發現,對稱之美是最講究細節的美。只要一個細節出現偏差,對稱就立刻化為烏有。愛因斯坦說過一句極富深意的話,“我想知道上帝是如何創造這個世界的……我想知道的是他的思想,其他的都只是細節問題。”但既然有想知道上帝思想的前提,那所有稱得上細節的東西,就絕不會被他輕描淡寫地打發,或許正好相反,細節之美一定在震懾愛因斯坦的心靈。這也正像《清明上河圖》,不論打開的廣度如何驚人,總是最精微的一筆筆細節在震懾讀者的心靈。
因為沒有細節,就沒有這世界的美。
莫里斯表現的對稱之美恰好就是最為精確的細節之美。因此問題也可以轉換為世界是否對稱?無需再皓首窮經,昆德拉在《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》中已經引述了公元前六世紀巴門尼德的話。在巴門尼德那里,就已經將世界一分為二地劃作光明∕黑暗、優雅∕粗俗、溫暖∕寒冷、存在∕非存在等對立的兩半。甚至郭沫若在《中國古代社會研究》一書中也直截了當地談到,“八卦的根柢,我們可以很鮮明地可以看出是古代生殖崇拜的孑遺。畫一以象男根,分而為二以象女陰,所以由此而演出男女、父母、陰陽、剛柔、天地的觀念。”我們從中可以看到,正是以對稱作為世界的存在根基,這些來源八卦的觀念才得以成立。
越到晚年,莫里斯的設計就越深入對稱。盡管他給作品取的名字仍是簡簡單單的《雛菊》《百合》《內裝用織品》《吊鐘草》《兔子兄弟》等等,但充滿到每根線條的對稱仍在復雜的圖案中展現出來——那些最復雜的圖案,通過最簡單的有效呈現,給人一種向自然的回歸之感。從這個角度來說,莫里斯對某一維度的世界之美,辨識得實在透徹。
2012年12月24日平安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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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于2014年《品悅》總第二期“有畫要說”專欄
來源:遠人新浪博客
作者:遠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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